聊将笔墨记流年

李引弟

看着一天天增加的数字，再无所谓的想法也会在这些只增未减的数字面前疲软，再固执的脚步也会被铺天盖地的消息挡在门里，没有一个人能安之若素，欲出欲止中，人们开始观望，除了那些逆行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

想起《百年孤独》里马孔多下的那场雨，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一开始人人都身着盛装，带着久病初愈的神情预备庆祝天晴，就像朋友在微信群里说的那样，疫情一过，穿上过年的新衣服去大街上公园里转一圈，但每个清晨刷新的数字又让人们重新认识这次疫情，接受新衣服继续挂在柜子里的现实，如同马孔多的人们渐渐习惯着将细雨绵绵的日子当做滂沱重现的前奏。雨由天主宰，疫情却由人控制。只是人们开始觉得这只是一座城的病，和城外的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就像2018年1月美国的流感，很少人惦记那场一周夺去4000多人性命的疫情，更多人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因为它在地球的另一端，离我们很远。

大数据微时代春花秋月往复的日子里，我们害怕什么？我们除了担心工资微调房价再涨，担心孩子分数偏低名校门槛太高，担心政绩不够职位难升，担心岁月留痕身体有恙，好像没什么能奈何得了我们。2020年1月21日，武汉疫情被郑重其事地公布，84岁的钟南山主动请缨置身餐车一角赶往武汉时，我们还在若无其事地从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穿过，在超市里排着长队等待结账，拎着大包小包挤上火车大巴赶回乡村过年。我们一边看着微信圈里的消息，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武汉疫情一下子塞满了微信圈，那时我们只是打开链接看消息的人。武汉的病武汉人治，武汉人治不了，有钟南山帮他们治。我们忙着事紧事缓有疫无疫也要回家过年。

疫情在遥远的地方，回家过年在心上。

23日10点武汉封城的消息爆屏，让优哉游哉过年的心不由地紧了起来，看来疫情不是我想象的那般。我没去过武汉，早年把我和武汉联系起来的是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提起武汉，心里一直有幅黄鹤楼长江水的图画。近两年武汉较其它地方在大脑里点击量高一些，又是源于一个叫江长源的文友。在他的文字里，我时不时会走在武汉的街上，披一身桂花香；静坐在他的书店里，遇见大学时代无钱买书又喜欢读书的自己；在狮子山下华中农大的图书馆里和江老师探讨新散文的出路；随着他到人文荟萃的红安走一趟，拜谒那片英雄的土地，在红安深厚的文化底蕴中，感受鄂文化的精髓，在他桂花飘香的日子缘聚天水一曲悲歌里，我认识了真性情的武汉人。因了他，我对武汉不像对其他未到过的城市那么生疏，就像两年前我坐着动车在武汉停了几分钟，我就有资格说我也是去过武汉的，我只是没有把脚踏在它的土地上而已。

武汉封城，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江老师，除了他，真没人能把武汉和我联系起来。

把他和封城的武汉联系起来，我才想起这几天好像不见他在圈里冒泡，武汉疫情，他与家人怎样？打开他的微信，聊天停留在元旦一早江老师的祝福与我的回祝里。一般不是文字原因，我们很少私聊，偶有对话也是彼此发文后在朋友圈里调侃几句。12:40分我停下手里的营生给江老师发信息。

江老师，还好吧?祈愿江老师全家安康！

14:19分收到江老师回音前，江老师一家的情形，武汉城的大街与超市，像构思中的小说情节一样慢慢展开，我坐在两年前路过武汉的那辆动车里，看见了人们向站台奔涌而来，一波一波卷起的浪把站台上停着的列车托举成汪洋里的诺亚方舟。我看见了大街上的车辆如暴雨来临前的蚁群，忙碌地奔逃。我看见超市里捂着口罩的人们推着满满的购物车穿行在拥挤的过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顾不上判断自己的情绪，从彼此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的慌恐与不安，紧张与无助。我看见九省通衢四通八达的武汉各个路口拥堵着向远处张望的人们。

谢谢李老师！我们全家都安好。

武汉三镇分布在两江四岸，各自相隔较远，疫区中心在汉口，我住在武昌，平常从武昌开车或坐地铁去一趟汉口都要一个多小时，更何况中间还隔着长江，感觉武昌这边还好，秩序也还可以，只是大家都有些恐慌情绪，都在积极应对，街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戴口罩，今天都封城了，公交地铁都停了，街上只有私家车和出租车，以及执勤的公务车在跑。因为学校已放假，家里也备足了可以应付一段时间的生活物资，所以一般不出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非常感谢您的关切，祝您及家人新年快乐，幸福安康，万事如意，顺便给您及家人拜个早年。

   安好就好！

蒸馍，炖肉，炸丸子......该干啥干啥，武汉离咱老远呢。

三十晚上乡村的旺火依然旺气冲天，炮仗声似乎比往年更响亮一些，炮声有多密有多响，你就知道去年的收成有多好。2020年的春节和2020的春晚一样，热闹祥和不减往年。武汉疫情就像那个未正规彩排的节目一样插进春晚，疫控一线视频，主持人深情朗诵让武汉像一座岛，在节日喜庆的潮水拍打下兀立在人们眼前。节目总要结束，看节目的人相信，一觉醒来病毒就会风一样逝去。不信旺火和炮仗驱不跑毒魔。

一觉又一觉醒来，病毒非但没有逝去，反而风一样刮向大江南北。只增不减的数字，不断扩大的区域让人们越来越看见了病毒的狰狞，承认自己的无知，后怕先前的轻率。封城消息在自己的意识里就是管控了疫情发源地，关起城门灭毒，毒在城里，自己在城外老远处，搞那么紧张干嘛？让出门戴口罩，口罩四个小时就报废，到哪备那么多口罩？就像大夏天捂着口罩的人们，活得真娇气真虚惊！出门时家人提醒戴口罩，自己还笑他们听风就是雨，听见猫头鹰叫还不出门了！03年非典也闹得凶，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放个屁都被消得没了硫化氢的味儿。结果呢，我们不都好好的么。有医生有护士有专家，背后还有国家，病毒带个帽子也是个病毒，抗病毒的药种类那么多，不信擒不住！反正自己不到人多的地方，如果连空气都不安全了，人还能活么？

没想到的是空气真得不安全了。好端端从武汉回家过年的人被确诊了，和武汉没有丝毫接触的人也呈阳性了，商场里进去出来也被病毒附身了。疑似病例、确诊人数就像高利贷者手中滚出的利息，让人看得心慌。微信圈里群里有关疫情的消息不断刷屏，感觉武汉就在身边。想想自己这些天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后悔自己没带口罩出门，嗓子发干，偶尔咳几声心里就会犯嘀咕，冒虚汗。但愿自己未遇见A,也不是C曾接触过那个B。去过哪些地方，走过哪条街，遇过哪些人，从大脑存盘里调出来，除了年前和放假回家的学生聚了聚，坐了一趟顺风车，好像哪个环节都心里有数。祈祷学生归途未曾遇见A,但愿顺风车上没有坐过B，但愿那天一起吃年夜饭的家人都和我一样不曾遇过A，B，C，翻来覆去想得真是太烧脑了。钟南山老人家的话必须得听，要不说大人小人听话就是好人。从现在起心甘情愿向无所事事的日子屈服，做一个听话的人，不出门，面朝窗户，就会春暖花开。

没有比这样的日子更安静的了，可以通宵不睡，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担心有谁按门铃，也不用纠结每顿饭早了还是迟了，暂时不用倒计时开学的日子。时间大把大把地攥在手里，该怎么支配好像不受任何人的影响，也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感受。曾经幻想有这么一天，没有上班催着，没有孩子上学赶着，把自己屏蔽在家里，可以想干啥或不想干啥地过一天，不用关心太阳升起月亮落下，无需在意天晴着阴着做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干。当真正开启了这样的模式，第一天很享受，第二天有些无聊，第三天开始憋闷。看着孩子懒起床心发堵，看着男人玩手机很愤懑。趴在阳台上朝外望，路平展展地躺着，慵懒地像极了这段时间蜗居在家的人们。女人从这个房间串进那个房间，把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年前整理过的衣柜再翻腾一遍，新买的大衣在柜子里再挂几天就得续挂到下一个冬天。侍弄侍弄阳台上的花，施施肥，浇浇水。阳光洒进窗子，花在打着它的苞，各人在做着各人的事。待在家里不出门，日子依然可以很美好。自从参加工作，每天大多时间忙上班，早饭将就，午饭凑乎，晚饭随便，怎样简单怎样做，许多时候吃饱为原则。男人调侃，非常时期给女人升级成真正的家庭煮妇提供了机会。看抖音，搜视频开始学习做美食，变着花样地做饭，甚至一上午地洗面做面皮，女人自嘲没炭可洗只能洗面。

按年前公司安排，丈夫初六值班。省城已有了确诊病例，公司疫情防控部署一天紧似一天，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消毒水、喷壶省城告罄，我们带了口罩满县城地跑，跑遍了所有卫生所、药店买到了唯一卖剩的红外线体温计。从超市里买了方便面火腿此类放在后备箱里，做好返程准备。

眼看着雄鸡烧得通体发红，看着钟南山院士眼里饱含泪水，看着还有人漫不经心地在街上游荡，小区门房还有人在打着麻将，小卖铺里几个人抽着烟拍着扑克，窗外传来电锯吱吱的响声，心口堵着东西，喘不过气来。村里已开始封路，担心这样下去，丈夫值完班回家的路被封锁。

我的担心一点也没有多余，他走后第二天省城的部分高速入口就开始关闭，县城也开始封锁入口。假期开始继续延期，我提醒他赶快返家，他却迟迟不能定夺，担心公司一旦有事他不能在岗处理，顾虑自己出来回去对家人不利，他回与不回的纠结让我沉重，让我看见98年新婚期间他提前归队进入抗洪救灾战备状态时的义无反顾，我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生活瞬间切换成了慢节奏。

足，不出户；心，东西奔。每个清晨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关注疫情，祈愿病毒早日被制服，微信视频，祈盼在外的人一切都好。

学校安排网上授课，工作开始按部就班，心还是钟摆一样静不下来。但我的学生需要正确认识正确面对这场灾难，更好地进入学习状态。第一节课，我给他们讲了十七世纪英伦半岛亚姆村的故事。当从伦敦来的商人将黑死病带入亚姆村后，为了不把传染病带出去，在威廉莫泊桑牧师的劝说下，村民们放弃北逃的计划自愿留在村子里，在村北的出口筑起一道石墙，自觉阻断了与外界的来往，成功地阻绝了黑死病向北传播，为英伦半岛留下了一个后花园。代价是344个村民只侥幸活下33个未成年的孩子。孩子们从亚姆村的故事从我们的肺疫保卫战中看见了武汉人的英雄，看到了我们的民族信仰，看到了我们面对灾难的态度与决心，他们在这场灾难中将学会成长。

打开一本书，思想却总是游离于文字之外，点开文档，满脑子的话瞬间和文档一同空白。开始担心粮食和蔬菜，担心疫情过后的物价，担心国家的股票......

开始更加牵挂一座城。  

钟南山院士坐镇指挥防疫控疫，雷神山和火神山医院九天建成，李兰娟团队公布最新研究成果，治愈出院者人数不断增加.....我们听见风从冰上吹过的声音，我们一起静心等待暖春的到来。

那天和江老师聊天，说起写文，我们一致认为应该为这段日子写点什么，江老师准备写一篇《我在疫区中心武汉》，但一直静不下心来。其时，我已开始动笔，我说我只想写写人们面临这场灾难的心理过渡与适应，记录灾难中的成长。至于其它，自有别人在写。